巨变  当代政治和经济的起源

卡尔波兰尼 著  黄树民 议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3

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1886年10月25日生于奥匈帝国维也纳的一个犹太家庭。波兰尼家族产生了后来使匈牙利知识界引以为自豪的杰出人物：作为著名社会思想家、经济史家、经济人类学家的卡尔·波兰尼；作为物理、化学家和著名哲学家的迈克·波兰尼(Michael Polanyi)以及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迈克之子约翰·波兰尼(John，Polanyi)。卡尔·波兰尼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布达佩斯大学攻读哲学及法律，于1908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12年获法学博士学位并取得律师资格。1924--1933年，波兰尼在维也纳作为副总编辑和专题分析编辑在著名的《奥地利经济学家》杂志社工作。在维也纳期间，受马赫思想的影响并作为马赫研究协会的一员，波兰尼撰写了大量关于科学、医学、人类疾苦及共产主义道德的手稿。1933--1935年，他移居到伦敦，继续为杂志社撰稿直到1938年。1935年发表《论法西斯主义的本质》的著名论文。波兰尼应邀到美国的大学作有关当前国际形势及国际关系的巡回讲演，先后在美国的38个州举办讲座。1940年他与彼得·德鲁克继续在美国讲座，并在德鲁克的推荐下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成为佛蒙牧州Bennington College的访问学者(1941--1943)，在此期间波兰尼完成巨著《大转型》的撰写，并于1944年在美国出版。1947年以后，波兰尼作为哥伦比亚大学的访问学者并受聘为副教授，讲授经济史课程并主持经济增长制度因素的跨学科研究课题，1957年出版《早期帝国的贸易与市场》。这一时期最终奠定了波兰尼经济人类学实在主义学派学术领袖的地位。

国际组织

19世纪文明四制度

19世纪的文明建立在四个制度之上。第一是均势制（the balance of power system）,它在整整一个世纪内防止了霸权之间长久而毁灭性的战争。第二是国际金本位制（the international gold standard）,它象征着一个独特的世界经济组织。第三是自律性市场制（the self regulating market），它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繁荣。第四是自由主义国家制（the liberal state）。（051）

金本位制的源泉和母体是自律性市场制度。金本位制其实不过是企图将国内的市场制扩展到国际领域上的一种制度；均势制则是金本位制的上层结构，且局部透过金本位制来运作；自由主义国家制度本身则是这种自律性市场制的产物。（052）

均势制：一旦均势制所立足的世界经济崩溃了，它将不再能保证和平。（052）1815-1914的和平归功于均势制的运用……结合弱小之权力单元的力量，来对抗最强之权力单元的力量的任何增长……合纵连横……（056） 在1904年，英国与法国就摩洛哥和埃及做了一个全盘的交易；两年之后，它又与俄罗斯就波斯达成协议，而且敌对的同盟也形成了。欧洲协调这个有若干独立国家所组织的松懈组织最后被两个敌对的权力集团取代了。

19世纪的文明却是一个不同的、有独特意义的经济，这是因为它选择了一种特殊的动机作为本身的基础，而这种动机在人类社会之历史上从未被认为是正当的，而且从未被提高到成为日常行为之准则的程度，这就是图利。自律性市场制度就是从这个原则中导出来的。

维持和平

常识告诉我们：要维持和平必须消除战争的起因；但一般人并不了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控制必须及于生活的最基层。（060）

神圣同盟[1]……得以达成这个目的（和平）。欧洲的王公贵族们组成了一个国际性的亲属体；罗马教会也在中欧、南欧为他们提供一个从最高社会阶层到最低社会阶层之志愿性的文官服务。（060）

继承它（神圣同盟）的欧洲协调……能扮演旧时代王室和宗教的角色，并且使得对和平的兴趣继续维持下去。这个无名的因素就是国际金融。（061）

霸权之间的长期战争会干扰到这个制度的货币基础，因而损害他们的事业。基于这些事实的逻辑，当全世界的人民都蒙受改革的转变时，国际金融却承担着维护一般和平的工作。（062）国际金融的动机是图利。（063）

贸易现在依赖于一个在全面战争时就无法发挥作用的国际金融组织。它需要和平，而霸权们也努力去保持它。……均势并不能自己确保和平。和平是由国际金融来达成的，它的存在具体的表现与贸易依赖和平的原则。（069）商业及金融资本是许多殖民战争的原因，但它也是全面灾祸得以避免这一事实的原因。（070）

一战战后

就政治而言，战后的合约隐藏着一个致命的矛盾。对战败国单方面解除武器阻止了均势制的重建。（077）

就经济而言……缺少稳定的交易及贸易的自由之下，各国政府就会像以往一样将和平视为次要的兴趣。（079）

……战后的第一个10年是极端的保守……认为只有重建1914以前的制度，才可能重建和平和繁荣……战后的10年虽然有极为壮观的革命及反革命，但它们或只是代表对战争失败的机械性反应……一直要到30年代才有全新的要素进入西方历史的模式里。（080）

到了30年代早期，改变突然发生了。其划时代的重大事件是英国放弃了金本位制……到了1940年……各国都生存在新的国际环境之中。（080）

稳定的货币是人类社会的主要要求……货币的稳定有赖于国内外的政治因素的分开。因而上述这些社会动乱不但动摇了对某一货币内在稳定性的信心……与货币相关的国内政治危机会引起严重的国际事件。（082）

我们虽然知道为什么该发生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指国际金融制度的失败这个表面原因），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会发生（指更深层的原因）。（088）

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前者仍然是19世纪的类型——均势制的失败所呈现出来之简单的霸权冲突；后者却已经是世界性大变动的一部分。（090）

市场经济的兴衰

变迁

当一个漫无目标之变迁的过程在其步调过于迅速时，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必须减缓其速度，以保障社会福利，这个道理是不用多加说明的。……但是到了19世纪，由于受到对所谓无意识之成长的自我治疗技能持着一种粗糙功利主义的、非批判地信赖的态度的侵蚀，这个政治真理被从有教养的思想中清除掉。（096）

变迁速度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变迁本身的方向。（101）（钱理群：思想要自由、激进，但是行动要稳健）

对自发性之进步的信仰必然会使我们忽视政府在经济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这个角色包括调整变迁的速度，并依实际的情况使之加快或减缓；如果我们相信变迁的速度是无法调节——或者更坏的，我们认为调节其速度有如亵渎神明——那么自然就没有加以干预的余地了。（101）

对这个进步的速度的主要考虑是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是否能适应变迁的条件而不会致命地伤及其人性的与经济的、物质的与道德的本质；他们是否能在与变迁不直接连接的机会园地里找到新的职业；是否会因外销的增加而引起输入的增加，因而使那些因经济变迁而失去职业的人得到新的生活必需品。（102）

只有将变迁的速度与人们适应的速度相比较才能决定何者可以视为变迁之净结果。（102）

工业革命……也因巨大的进步，而对一般人民的居住环境造成前所未有的破坏。（104）

图利及反驳

1607年的一份为贵族所拟的官方文件用一强而有力的说辞点明了变迁的问题：“穷人必须满足于其目的：居住环境；而士绅们的欲望则不应受到阻挠：进步”这个公式很明显地将纯粹经济进步的本质——以社会之秩序错乱为代价来达到进步——视为理所当然。（097）

首先，我们必须抛掉一些有关原始人之所谓图利嗜好的19世纪的偏见，这些偏见构成了亚当斯密之假设的基础。（111）

最近历史学及人类学研究的重要发现是，就一般而言，人类的经济是附属与其社会关系之下的。他不会因要取得物质财务以保障个人利益而行动；他的行动是要保障他的社会地位、社会权力及社会资产。（113）

现代民族学家大都同意下列几个观点：（原始民族）缺少图利动机；缺少以劳动取得报酬的原则；缺少最省力的原则；尤其最缺少基于经济动机而来之独特的制度。然而他们如何确保生产及分配的秩序呢？……互惠……再分配（再分配制倾向于将经济制度纳入社会关系之中）……家计（生产及储藏是为了满足团体成员的需要）（亚里士多德坚决主张为了使用的需要而生产——而非为了图利而生产——是家计经济的本质）（125）

我们认为西欧直到封建时代末期，我们所知的各种经济体制都是依互惠、再分配或家计或三者之混合的原则组织起来的。……在这些动机中，图利并不是很突出。（127）

市场机制及反驳

市场机制的危害

一个商业社会里的机械生产实际上就是将社会之人的本质与自然的本质转化为商品。……很明显的，这样的机制所引起的秩序错乱必然会拆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且以毁灭来威胁他的自然居所。（108）

市场经济是什么

市场经济是一个由市场价格——而且只由市场价格——来导向的经济。这样一个能不依外力之帮助或干涉而自行组织整个经济生活的制度，自然足以称之为自律性的。（109）

据此，生产的所有要素都各有其市场，不但财物（包括劳役）有其市场，而且劳动力、土地及货币都有其市场，它们的价格分别被称为物价、工资、地租及利息。（146）

市场经济并非自然发展而来

从孤立隔离的市场变成市场经济，以及从有外力节制的市场变为自律性市场，……曾很天真地认为这种发展就是市场扩张的自然后果。当时未了解到把市场联结到强有力的自律性市场制度并不是市场向外膨胀的先天倾向，而是由于对社会体施予人为之刺激，以应付某种状况而生的后果，而这种状况也是机器这个人为现象造成的。市场制之受限制的及非扩张的本质一直没有被人认识到。（130）

有无市场或货币的存在并不必然地影响到一个原始社会的经济体制——这就驳斥了一个19世纪的神话，即认为货币发明之后就必然会因市场的形成而改变一个社会，加速社会分工的步骤，并解放了人类以物易物、买卖及交易的自然本能。事实上，正统的经济史就是建筑在这种对市场之意义及其夸张的看法上。……从一个经济体的内部组织来看，有没有市场或者有没有货币并没有什么差别。（131）【人没有交易的本能】

正统学说：个人有交易的习性----才有了地方性市场和社会分工----才有了贸易和国外贸易；波兰尼：财物地域性分布和因地方性不同带来的社会分工----带来了远途贸易----远途贸易产生了市场----使一些人有讨价还价的本性。（132）

我们得到的结论是：虽然人类的社群从来没有放弃对外贸易，但这种贸易却不必然要伴随着市场。对外贸易起源于冒险、勘探、狩猎、抢劫及战争等人类的本性，而不是起源于交易。它也绝少以为着是和平及双边性的。（133）【贸易不必要有市场】

对外贸易是一种运输，其特点是在某一个地区缺少某一种物品；像英国的毛纺织品换取葡萄牙的酒就是一个例子。……国内贸易在本质上是竞争性的；除了互补性的交易之外，国内贸易含有很大量的交易，在这些交易中不同来源之相似财务彼此竞争。因此，只有在队内贸易或国内贸易出现后，人们才接受竞争作为贸易的一项一般原则。（134）

市场贸易之最重要的成果——城镇和都市文明的诞生——实际上是一矛盾之发展的结果。因为从市场衍生出来的城镇不仅是市场的保护者，而且也是预防它扩展到乡村去并因侵害到这个社会之一般经济体制的手段。“包含”这一个词的两个意义也许最足以表现出城镇对市场的双重作用：一方面是将之圈围起来，另一方面是防止它发展起来。（137）

西欧的国际贸易实际上是由于国家的干涉而产生的。直到商业革命时我们所了解到的国内贸易其实并不是全国性的，而是地域性的。

汉萨同盟是德意志北部城市之间形成的商业、政治联盟。汉萨（Hanse）一词，德文意为“公所”或者“会馆”。13世纪逐渐形成，14世纪达到兴盛，加盟城市最多达到160个。1367年成立以吕贝克城为首的领导机构，有汉堡、科隆、不莱梅等大城市的富商、贵族参加。拥有武装和金库。1370年战胜丹麦，订立《斯特拉尔松德条约》。同盟垄断波罗的海地区贸易，并在西起伦敦，东至诺夫哥罗德的沿海地区建立商站，实力雄厚。15世纪转衰，1669年解体。（百度百科）

远途贸易及地区性贸易都不是现代国内贸易的前身。（139）

香料、咸鱼或酒类都必须从远处运入，也因而属于外来商人及其资本主义式趸售方法的范围……城镇并不企图以缩小可以控制的地区性市场与各种难以控制的远途贸易之间的鸿沟来消除其危机。他们却采用最严格的排外性及保护性政策来应付这个危机……这意味着这些城镇设立各种可能的障碍来防止全国性或国内市场的形成，而这却是资本主义式趸卖者所冀求的。……这种发展使得各国政府不得不出面来作为市场“国家化”的工具以及国内贸易的催生者。欧洲各国政府在15世纪、16世纪所采取之有计划的措施，将商业措施巧妙地引导到具有强烈保护主义色彩的城镇及公国中去。重商主义借着打破分离这两类非竞争性贸易的障碍而摧毁了地区性贸易及城市间贸易之落伍的排他性，并因而为全国性市场——它逐渐消除了城乡之间、各城镇与各省份之间的区别——奠定基础。（142）【国家化市场是人为催生的】

不论重商主义者如何坚持商业化作为一种国家的政策，他们对市场的看法正好与市场经济的看法完全相反。他们的差异只在于节制产业的方法：行会、城镇和省诉诸习俗及传统的力量，而新的国家权威则偏好于法令及条规。但他们全都反对把劳工及土地商业化的想法——而这是市场经济的先决条件。（149）全面改变商人与生产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由于机器的来临，而是由于发明了精巧及特殊的机器及工厂。（155）

市场制度的建立

经济自由主义是一个社会致力于市场制度之建立时的组织原则。（244）

一直到19世纪30年代，经济自由主义才开始具有十字军般的热忱，而自由放任则变成一好战的信条。此时生产者开始要求修改《济贫法》（具有家长式保护的色彩），因为它妨碍了工业劳动阶级的兴起——后者依他们的劳动力得到收入。……到了1832年，中产阶级取得政治胜利之后，《济贫法修正案》就以最激烈的形式出现……自由放任已经转化为一不妥协之残暴行为的动力。（247）

自由放任绝非自然产生的；如果让事物自然发展，绝不会产生自由市场。当时主要的自由贸易工业，即纺织业。即是由保护性的关税、外销补贴，以及间接工资补助手段创造出来的，自由放任本身也是国家强行实施的。（250）

通往自由市场的大道是依靠大量而持久统一筹划的干涉主义……我们只要看看各种圈地法中的复杂条款，在执行《新济贫法》——这是从伊丽莎白一世以来首次由中央政府有效地来加以推动的措施——所涉及的官僚控制，或者在推动声誉卓著之都市改革时所导致之政府行政部门的扩张。（252）

在20世纪20年代，经济自由主义的地位达到其巅峰……20世纪30年代时已经开始怀疑20世纪20年代的极端措施，英美这两个最强大的国家放弃了金本位制……到了20世纪40年代，经济自由主义受到更严重的挫折。（255）经济自由主义的最后遁词：它的辩护者以各种说辞辩称：如果不是那些反自由主义者所提出的保护政策，自由主义会不负所望。（256）

经济自由主义者经常以“干涉主义”一次来指涉与他们对立的政策，但这只是显示出他们思想上的紊乱。……我们已经指出经济自由主义并不等于自由放任。严格地说经济自由主义是一个社会的组织原则，则这个社会里工业建立在自律性市场的基础上。诚然，在这种制度趋向完美时，减少某些干涉是有必要的。然而，这并不表示市场制与干涉互不兼容。（264）即使是自由主义与竞争也总要政府的干涉才能使之发挥作用。（266）

解释市场对经济制度的控制会对整个社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在封建制度及行会制度之下，土地及劳动力构成社会制度本身的一部分。土地——封建秩序中的关键性要素——是军事、法律、行政及政治体制的基础；其地位和功能由法律与习俗来决定。……在行会制度下——如在历史上其他的每一个经济体制之下——生产活动的动机及环境都是包含于一般的社会组织之内。师傅、熟练工及学徒之间的关系，同业的相互关系，学徒的人数，工人的工资等都受到行会及城镇之习俗与规定的节制。（148）【土地和劳动力是属于社会制度的】

一个市场经济必须包含产业的所有要素，包括劳动力、土地及货币……但劳动力与土地只不过是人类本身以及社会所处之自然环境，是每一个社会都有的。把它们包括到市场机制内意味着把社会本身屈从于市场规律之下。（150）劳动力只是一种与生命本身相调和之人类活动的另一个名称……土地则只是自然的另一个名称……真实的货币只是购买力的一个表征。（151）

这种虚拟的想法却使劳动力、土地及货币之实际的市场被组织起来了。（152）

倘若容许市场机制成为人类之命运、自然环境甚至购买力大小之唯一的主导者，它就会摧毁这个社会。（152）

在工业生产变为更复杂时，就必须能充分供应愈来愈多的工业生产要素。其中最重要的三者是劳动力、土地及货币。在一个商业社会里，它们的供应只能以一种方式组织起来，即可以用购买的方式取得。（155）

劳动力组织会依市场制度之组织的改变而改变。但因劳动力组织只不过是一般人们生活方式的另一个称谓，这就意味着市场制度的发展必然会引起社会本身的改变，据此推论，人类社会在此时已经变成经济体制的附属品。（156）

一般而言，进步是必须以社会变动的代价来换取的。（156）

根据图利与利润的原则来组织整个社会必定有深远的影响。他从人类之特性的角度将这些结果加以明确陈述。这种新的制度体系最明显的影响是摧毁了人们安土重迁的传统特性，并且把他们蜕化为一种新形态的人：迁移、飘荡、缺乏自尊与自律。（236）

事实的证据却有力地反驳了自由主义者的论点。并不是人们偏好社会主义或民族主义而发展出各种形式之“集体主义的”相反倾向，而是因为不断扩张的市场机制影响到重大的社会利益而引发的这种反向倾向。（259）

导致沦落的原因并不是通常所假设的经济剥削，而是受害一方在文化上的瓦解。导致灾变的原因并不是经济上的理由，而是该社会制度上的致命创伤——这些制度是社会所赖以生存者。其结果是失去了自尊和品格，不论就个人或一个阶级而言都是如此。（277）

由于过于注意剥削，使我们忽视了文化上之退化这个更大的问题。（280）

罗伯特欧文对工人演讲时，当着他们的面，他像一位社会研究者一般，很冷静而客观地告诉他们，他们何以会变成这种沦落的贱民；最足以点出他们沦落之真正原因的，是因为他们生存于一个“文化真空”之中。（278）

米德说：“人类奋斗的目标是由文化决定的，而不是受文化以外的条件（如缺少食物所引起之生物机体的反应所决定的）。一群野蛮人被改造为金矿工人或船员，或被解除了所有奋斗的目标，而抛弃在充满鱼虾的河边，静待着死亡。”（279）【对“饥饿”论的反驳】

今天的原始民族所面临的困境，在本质上与我们几十年间或几世纪之前所面临的相似。新的技术设施、新的知识及新的财富与权力都加速了社会的流动，也就是个人的迁移、家庭的浮沉、团体的分化、新的领导形式、新的生活方式及不同的价值取向等。（280）

劳动力市场如何形成

《斯皮纳姆兰法案》：只要一个人的工资低于补贴的标准，即使他有工作，也可以得到救济。（161）将一个人的自尊降低到宁愿接受拼命救济而不需要工资……“一旦靠救济，就要永远靠救济”（162）《斯皮纳姆兰法案》产生了讽刺性的结局，也就是从财务上推展之“生存的权利”到最后却摧毁了那些本来想要帮助的人们。（165）《斯皮纳姆兰法案》的影响：治安推事滥施仁慈，而税负的重担却由农村中产阶级来承担。（186）斯皮纳姆兰制是一个使公共道德败坏的有效工具……这不止是因它奖励逃避工作或假装无能力，并且也因其增加了贫穷的吸引力……一旦一个人进入救济院（他和他的家人依赖救济金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被送到此），他就掉进这个陷阱了，而且很难有机会跳出去。多少个世纪的安居生活所培养出来的尊严及自我尊重，在这个混杂的救济院里很快消磨殆尽了，在这里每个人必须小心，以免被视作高于他人，否则他就会强迫送出去找工作，而不是做一些琐碎的杂事。（192）贵族阶级的粗鄙错误在于认定社会上除了有钱人之外，就只有一个阶级存在，贵族由于责任所在，必须要去应付这些贫民（出台斯皮法的初衷）（193）

穷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贫穷增加及地方税升高的真正原因，必定是我们今日所称的“隐藏性失业之增加”（179）贸易总额的增加自然扩大了就业的数量，而地区的专业分工加上贸易之极具的波动则导致乡村城镇之职业的剧烈变动，其结果是失业人口的快速增长。高工资的谣言使得穷人不再满足于农业的收入……当时的工业地区就像一个新的国家吸引着无数的移民。（180）16世纪前半叶，穷人第一次出现在英国；他们因不属于任何采邑（或任何封建领主）而变得很显眼，他们之所以会逐渐转变成一个自由劳工的阶级，是政府对流浪者的凶猛追捕，及对外贸易之持续扩张而崛起之家庭工业两者所共同导致的结果。（199）

对英国乡村社会的许多损伤，起初是贸易直接对乡村本身所产生之弄乱了秩序的结果……使用公有地之权利的没收等措施剥夺了家庭手工业的两大支柱：家庭的收入与农业的底子。只要农村家庭手工业仍能从园圃，一小块地，或放牧权中得到部分收入，他们就不是那么全然地依赖着金钱的收入；一片马铃薯园或“拾穗的鹅群”，在公有地上的一头牛或一匹骡子都会造成重大的差别；家庭副业的收入就具有失业保险金的作用。（180）【贸易对劳动者的损害】

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贵格派哲学产生约翰贝勒斯这位未来社会思想倾向的真正预言家……在1696年建议成立一个“工业团体”……意为的是劳工们只要能直接交换劳动之成品，就不需要有雇主。（201）罗伯特欧文在1819年重新出版贝勒斯在120年前所提出之建立工业团体的计划。（205）【劳动力作为一种商品可以出售】

抵抗劳动力市场的形成 士绅及教士仍然统治着当时的乡村。拥有土地的士绅将工业生产“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因为“他认为工业生产波动太大，而且因此得到的利益不足以抵消它对财产所造成的负担”。……（负担指的是）贫穷的增加，以及工资的增加。……都市失业的“社会成本”就要由工人的家乡来负担——失业工人通常回到家乡去。（183）乡绅及教士必须及时设立一些能保护乡村以对抗社会变动的措施，加强传统权威，防止农村劳动力的流失，且提高农村工资而不致过度加重农民的负担。这样的一个措施就是《斯皮纳姆兰法案》（184）

劳动力市场的后果 由机器所引起的社会变动以及人们被迫为机器服务的状况，必然产生了许多无可避免的后果。英国的乡村文明缺乏那些都市的环境……这些新兴市镇里没有定居的中产阶级，没有工匠、技工及令人尊敬之小资产阶级这样的一个核心，以作为同化外来粗工的媒介物……英国中部及西北部的工业市镇是文化上的荒原，它们的贫民窟缺少原有的传统及市民的自我尊重。（190）

亚当斯密把物质财富视作一学问之单独领域来探讨；……即使如此，对他来说，财富仍只不过是社会生活的一面而已，其目的也是附从于社会之下的；它是各民族在历史上为生存而奋斗的附属物，而且不能从这些生存奋斗中分离出来。对他来说，支配国家财富的一组条件，是从整个国家之进步、停滞、衰颓的状况中导衍出来的；另一组条件是从国家安全之主权及权利均衡之需要中导衍出来的；另外一组条件则看政府之决策是否有利于城镇或乡村、工业或农业来决定；因此，他认为只有在一既定之政治架构下才有可能明确地陈述财富的问题，他所指的财富是“对大多数人而言的”物质享受。他的著作里没有暗示过资本家的经济利益决定了社会的法则，他也没有暗示过资本家就是支配经济世界之神圣旨意的世俗发言人。（211）【斯密对物质财富和社会关系的认识】

汤森……饥饿就会驱策他们去工作，这时已经不需要保安官，因为饥饿是比保安官更好的惩罚工具。……是什么样的法则使得劳动者注定要服从主人，注定要受到没有法律束缚的束缚？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得社会的各阶级分离一如他们是不同类的人？在人类之集团里，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得平衡与秩序能够维持住而不需要诉诸政府的干涉，也不需要容忍政府的干涉？……答案是人类的生物本能（而不是一个政治秩序）作为一个社会之既定基础。……经济的社会独立于政治国家之外而出现。（217） 汤森认为穷人的不幸是自然的法则，否则低贱、污秽、可耻的工作就不会有人去做。（220）【汤森 发现了“好用”的饥饿】

这是否很明白地指出另外一个比行政教区更便宜的方法来驱策贫民去赚取他们的生计呢？解决的方法在于取消伊丽莎白一世的《济贫法》……劳动力应该被当做一种在市场上找寻其价格的商品来处理。……贫穷是自然遗存在社会的现象，它在物质上的惩罚就是饥饿。（219）

边沁相信贫穷是富庶的一部分……从功利主义的观点看来，政府的任务是提高人们的需求，以便使饥饿的物质惩罚有效。（220）边沁的圆形监狱不只是一个“压榨流浪汉之诚实与懒惰者之勤劳的工厂”（225） 【边沁对饥饿和贫穷的认可】

汤森、马尔萨斯、李嘉图、边沁及波克都是一致的。……一致反对《斯皮纳姆兰法案》……达成的一致意见，使得经济自由主义成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234）

社会的自我保护

社会之中两种组织原则的作用……其中之一就是经济自由主义的原则，其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自律性的市场，受到商人阶级的支持，而且使用自由放任与自由贸易为其手段；另一个原则是社会保护的原则，其目的是人类、自然与生产组织的保护，受到最直接市场制度所伤害的人的支持——主要是工人阶级与地主阶级。（242）

中产阶级是出生之市场经济的鼓吹者；整体来看，他们的商业利益在生产、就业方面是平行于一般利益的；如果商业兴盛，就业up，地租up，市场扩大，投资up……另一方面，商人阶级却没有特殊的器官去感受各种危机，如对劳工之体力的剥削，对家庭生活的破坏，对街坊邻居的侵袭，对森林的滥伐，对河川的污染，行会规范的退化，风俗习惯的凋敝，生活（包括居住与工艺）之全面退化。（242）

本书就是试图从这两个角度来探讨塑造19世纪社会史的过程，其中一个就是经济自由主义的组织原则与社会保护措施的冲突，所导致之长远的制度压力；另外一个是社会阶级的冲突，再加上前者的影响，将这个危机转变为灾祸。（243）

从表面上来看，关税意味着资本家的利润与工人的工资，但其更深一层的意义却是免于失业的保障、地方情况的稳定化、保障工厂以免破产，以及，免除丧失职业的痛苦。（273）

导致沦落的起因并不是通常所假设之经济剥削，而是受害一方在文化上的瓦解。经济过程自然可以提供其毁灭的工具，而且经济上的劣势会使得弱者让步，但是导致这些灾变的直接原因并不是经济上的理由，而是该社会之制度上的殖民创伤——这些制度是社会所赖以生存者。其结果是失去了自尊及品格，不论就个人或一个阶级而言都是如此。（277）

米德博士说：“人类奋斗的目标是由文化决定的，而不是受文化以外的条件（如缺少食物所引起之生物机体的反应所决定的）。一群野蛮人被改造为金矿工人或船员，或被解除了所有奋斗的目标，而抛弃在充满鱼虾的河边，静待着死亡。……不合乎社会的常规……”（279）

新的技术设施、新的知识及新的财富于权力都加速了社会的流动，也就是个人的迁移、家庭的浮沉、团体的分化、新的领导形式、新的生活方式及不同的价值取向等。（280）

把劳动与生活中的其他活动分开，使之受市场法则的支配，实际上就是摧毁所有生命之有机形式……这样一种破坏的企图是由契约自由之原则的应用提供的。实际上这意味着亲属、街坊邻居、同业关系、信仰等非契约的组织被扫除掉，因为这些组织要求个人的忠诚，并因而限制了个人的自由。（287）

在今日的殖民地区，建立劳动力市场之影响是很明显的。土著被迫出卖他们的劳动力以谋生。要达到这个目的，则必须摧毁他们的传统制度，并防止这种制度再行成，因为，一般而言，在原始社会里个人不会受饥饿的威胁，除非整个社群都处于相同的困境中。（288）

欧文运动……它代表遭受工厂之打击的一般人的热望，希望去发现一种使人们能成为机器之主宰的生活方式。（294）

实际上，劳动力市场只有在符合下列条件时才能发挥作用：它必须要有特定的工资、工作的条件、标准与规范，以保护劳工这种商品的基本人性。（308）

土地不能与劳动分开；劳动是生活的一部分，土地是自然的一部分，生活与自然则结合成一个整体。土地因而与亲属组织、街坊、职业及信仰等连成一体，也就是与部落、庙宇、村庄、行会及教会等连成一体。……经济的功能只不过是土地所具之诸多重大功能之一。它给人类的生命注入了安定的力量，是人类居住的地方，是人类之物质安全的必要条件；它构成风景与四季。【农事是神圣的艺术，充满节庆、仪式与感恩】【我：人类为何如此舍得，看到那错落有致的树木，五彩缤纷的花朵，竟都等同于一个个可交易的符号吗？】（309）

使土地遵从一个工业社会的需要：第一阶段是土地的商业化，并动员封建制度之土地财源。第二个阶段是增加食物及农业原料的生产，以满足增长之工业人口与全国的需要。第三个阶段则是将这样的一种剩余生产的制度扩张到海外与殖民地。到了这个最后的阶段时，土地及其产品就被纳入一个自律性的世界市场。（311）【土地进入市场的步骤】

将人们从土地上分离出来，就意味着将具体的经济体分解为各种要素，使得每一个要素都能嵌含到它所发挥最高作用的市场中去。（311）

商人阶级也赞助土地的流动的需求……当工人阶级发现自由贸易政策会降低食品价格时，他们马上转而支持它。工会变成反农业主义的大本营。（317）

市场之自律性的损伤是保护主义的结果。（341）

保护主义之车是三轮驱动的。土地、劳动力与货币都各有其地位，但土地与劳动力是与特定的（虽然是广泛的）社会阶层——如工人或农民——相联系的，而货币保护主义在一更大程度上是一全国性的要素，经常融合各种不同的利益为一个整体。（345）

希望之光

19世纪之欧洲文明不是被野蛮人之外在或内在的攻击所摧毁的……其解体是以全然不同的原因——社会为了避免被自律性市场之行动灭绝而采取的一些措施——的结果。（411）

于是认识社会便是自由的终结，抑或自由的重生。……在这一复杂的社会里，人变得成熟并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存在。（426）

[1]神圣同盟是一八一五年九月，在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倡议下，奥地利、俄罗斯和普鲁士三国君主－－奥地利皇帝法兰西斯一世、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一世和普鲁士国王腓特列·威廉三世－－打败拿破仑后缔结的同盟，目的是维护君主政体，反对法国大革命在欧洲所传播的革命理想。（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