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个充满喜悦的金秋季节，可是我有一点小小的忧伤。

    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恰是2011年的9月，她离开了我们，不经意间，竟一晃半个十年了。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在另一个城市读高中，那天傍晚，我在小姨的空间动态里看出端倪，短短的三十多个字，话语隐晦而悲伤，忽地心里就“噔噔”断了两根弦，马上掏出手机向妈妈求证，在还没有接通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已经忍不了，吧嗒吧嗒往下掉。当真的听到噩耗的时候，除了我和妈妈在电波两端哭泣的声音，四周悄无声息。晚上，我整夜睡不着，前半夜，躲进厕所里小声抽泣，眼泪像流不尽似得，止不住从眼眶里冒出来；后半宿，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开始不停的胡思乱想，想到一些零碎的关于外婆的片段，想起她慈祥的声音，想起粗糙她的双手，想起她温暖的微笑，想到最多的是她的眼睛，明亮，会说话，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

    我打小就和外婆特别亲。表弟表妹都说外婆很凶，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眉毛也会竖起来，凶神恶煞的，像贴在门上的门神关羽张飞，但是，她一直对我特别温柔，好吃的都会偷偷留给我，喜欢对我笑，从来不曾大声和我说话，更没有打过我。但其实，我和外婆相处相处的时间并不十分长，偶尔才去那边小住一两个月。而我也很记得和外婆有关的一切，因为和外婆有关的记忆都和香气有关系，那些植物的独特的香气。

    外婆喜欢吃橙子，受她的影响，我也很喜欢这种香味清新的水果，但剥橙子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还太困难了，小小短短的手都包不住一个橙子，而且我还不喜欢把橙子切成四瓣。一个橙子，我喜欢用刀把它划成几份，然后整个皮剥下来，撕开果肉外的纤维，再掰成一小瓣一小瓣。所以常常剥橙子的工作都是落到外婆身上的，我喜欢看外婆剥橙子，外婆的手很大，皮肤是厚厚的褐色，手背有微微凸起的血管，上面间隔有几个淡淡的黑色斑点，指甲剪得很短，方便工作，但又因为常年在地里干活，指甲缝里会藏着一条细细的泥土印。剥橙子对外婆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她速度很快，往往在我把橙子递给她的转眼间就剥好了。而且形状也美，是一个完整的花瓣状，像中秋节点着蜡烛的柚子灯。外婆把剥好的橙子递给我，我接着把橙子掰开两瓣，大的一半递给外婆，小的一半留给自己，这个时候外婆总是笑着把两瓣橙子换过来，把大的留给我，自己拿小的一半，还笑眯眯的说：“外婆拿小的就好，大的留给妹妹吃。”贪吃的我也总是在外婆宠溺的笑容中大口吃下本该谦让的大橙子，嘴巴还不忘承诺：“那等我长大了，一定买好多橙子给外婆吃！”外婆这时候可高兴了，脸上笑开了花，皱纹挤到了一起，眼睛成了弯月，好呀好呀！然后回到房间时把橙子皮带上，放在房间里，一朵小小的橙子花盛开在桌上，晚上我还能枕着香甜的味道入梦。

    外婆好像也是很喜欢桂花的，以前村子里有一棵不知是何人何时种下的金桂树。秋天，浓郁的芳香从不远处飘来时，外婆就会拿出一个墨黑的窄口横纹瓦罐，盛上一些水撒上几粒盐巴，再折下两枝桂花斜斜插在里面。那时候的自己也不懂得什么意境情怀，就觉得老旧的梳妆台因为这一点额外的点缀显得特别好看。大概初绽的桂花在桌上放了两三周后，外婆就会带着我们这群小孩子去打桂花了。透明的塑料薄膜铺着在地上，一根长长的竹竿朝着树枝一下一下的压打，小米粒一般的桂花从树上飘落下来，洋洋洒洒似飞雪，场面十分好看。打下来的桂花经过外婆的淘洗腌制会变成甜甜的桂花糖，外婆的拿手甜点是桂花小珍珠，面粉和面搓成珍珠大小的丸子，煮沸后舀进两勺桂花糖，瞬间香气四溢，珍珠丸子入口弹牙，桂花糖水甜而不腻，这是我童年最回味无穷的味道！

    外婆去世后，我很少再看到桂花了，也很少喝桂花糖了，外婆插花的模样我也快模糊了，记忆里那枝斜斜插在瓦罐里的桂枝，那时候的阳光透进房间，细小尘土在空气中飞扬，阵阵香气中我看见外婆对着镜子轻梳头发。

    今年的新学校，这里的金秋九月也闻不到飘香的桂花，好可惜。

    但有时候，生活会触动你去回味过去。十月，我在学堂在线看到了《现代生活美学》这门课程，我清晰记得那是第一单元的《四季清华，一期一卉》中一个秋季的花艺造型 -- 一个淡墨的青釉瓶，左边斜斜探出一枝海棠，分岔的枝桠、青翠的叶子、泛红的海棠果，顶上有一束灯光柔柔撒在花材上，也映出了墙上斑驳的光影。定格这一帧画面，心绪翻滚难将息。

    我想起了十多年前外婆插桂花的那一幕，截然不同的植物，极相似的情景，这枝海棠唤醒了我记忆中的那枝桂花。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轻易想起外婆，我很害怕，我怕回忆像小时候含在嘴里的汽水糖，我伸出舌头多舔一下，它就消失的更快。我怕岁月流逝，我会渐忘她的容颜。

    但好像这么一次凑巧的课程，让我忽然找到了一种可以回忆外婆的方式，一种可以将自己的思念延续下去的方式。我每个星期都认真观看视频，然后花二十分钟走出校门，到附近一家花店选几枝喜欢的新鲜花朵，回来剪切造型插在花瓶里，然后可能会产生“啊~外婆那时候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一种心情在做着这件事情呢？要是她知道我现在喜欢这件事情她会不会很开心呢？要是我们在一起做这件事情会多有意思呢？”

时常望望桌上的这一角，闻闻花朵沁人的香气，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它是不会消失的，即便一直藏在心底也不会消失，只是等一个阳光恰好的时间点而已。

    正如我匆匆一瞥遇学堂，撩起心间三两事；一枝金桂斜出瓶，一人在心不向往。